投射性认同与象征——对汉娜·西格尔《论象征形成》的解读和延伸

一个自然事物比如说玫瑰花,可以表达出超越其实体—一种蔷薇目蔷薇科落叶灌木的繁殖器官,与思想、情感、名声、功效、价值等非实在物联系起来,对大众来说似乎是约定俗成又不言自明的。象征无疑在这些联想过程中发挥了决定性作用,通过将原本的自然事物(象征物)和它们能指代的其他事物(被象征物,往往是抽象的)联结起来,这一过程极大丰富了人类的心灵世界。象征是一个三元关系,即象征物,被象征物,用象征物代替被象征物的过程。在心智生活中,象征形成是自我—客体—象征之间的关系。自弗洛伊德起,对象征的理解和诠释已成为精神分析工作(以及荣格派分析心理学)的重要工具。但精神分析师从不止步于发现和运用象征这一工具,他们更感兴趣的是“象征形成的全过程及其意义”。并非所有人都可以自如的运用象征形成,这在精神病性障碍—精神分裂症、妄想症病人身上特别明显,观察表明,这些病人在认知能力上的重大缺陷与象征形成受干扰和抑制有关,汉娜.西格尔对此写了一遍极为重要的论文《论象征形成》(1957),她的观点是弗洛伊德.费伦齐.琼斯.克莱因思想的延展,本文即是对该论文的二次解读。为了进一步扩充这一理论,我也融入了威尔弗雷德.比昂的思想,这为理解精神病性障碍和婴儿心智提供了坚实的基础。

象征的定义与实例

依据 让·拉普朗斯和让·彭塔利斯1967年的定义,象征的过程可分为两大类:

其一:广义的象征,潜意识观念、冲突或欲望间接显像化的再现模式,就此意义而言,所有的替代形成(物)在精神分析中都可被视为是象征的。

其二:狭义的象征,主要由象征与潜意识被象征物之间关系的恒定所凸显之再现模式;此种恒定不仅出现在同一个体或个体之间,也出现在非常多样的范围(神话、宗教、民俗、语言等).以及彼此相差甚远的文化领域中。

由于精神分析向其他领域的扩展,使得界定一个单一的、只从属与精神分析的象征概念就十分困难。读者们可以详细参阅两位法国作者在《精神分析词汇》中的观点。

下面我将举出一些临床中出现象征形成障碍的病例。

在《精神病学简明教程》[1]。在这样一位男性精神分裂症病人,一年四季只要睁眼醒来就紧紧抱着暖气片不松手,甚至一日三餐也如此,医生问起,患者回答说,因为暖气片是工人阶级制造的,我决心和剥削阶级的家庭划清界限,永远和工人阶级在一起。”还有这样一位男病人,回家后见到妻子在逗小孩玩,边滚煮熟的鸡蛋,边说“滚蛋、滚蛋”,患者听到以后非常不悦,但其妻不知,还把一个削好皮的梨分给患者一半,患者当即勃然大怒:“想和我离婚,没那么容易”。

不同于神经症病人的联想障碍,这些精神病人存在思维障碍,即思维形式和内容的障碍,这似乎严重妨碍了区辩实在和抽象的功能,与无知懵懂的婴幼儿极为相似。

让我们再用汉娜·西格尔[2]书中一个小例子来说明精神病人和相对正常的神经症病人间的差异吧。病人A,精神分裂症患者,被医生问起为什么生病后就不再拉小提琴了。A有些粗鲁的回应道:“什么?你想让我在公共场合自慰吗?”另一个神经症病人B,做了一个和年轻女孩拉小提琴二重奏的梦。他对此的自由联想是一些拉小提琴和自慰的行为。显而易见,这些联想指向了被压抑的潜意识观念,小提琴象征着他的阴茎,拉小提琴代表他和那个女孩有关的自慰幻想。

西格尔指出,对于病人A来说,小提琴无疑也象征着阴茎,拉琴代表了自慰。可为什么,病人A和病人B都使用了同样的象征,但方法和结果却大为不同?对A来说,小提琴就完全等同于他的生殖器,所以不可能在任何公开场合触碰它。B却不必有此顾虑,他可以在任何适当的场合拉小提琴,作为获得愉悦的方式和性驱力重要的升华方式。看起来,A意识到了这种象征关系,而B则对停留在潜意识中的象征关系一无所知。是否对象征的“意识化”程度是精神病与神经症乃至正常人的区别?西格尔不这么认为,她提及自己的一个病人,有一次红着脸过来治疗,只是咯咯的笑,整个分析中却一言不发,并非是“不想说”“害怕说”,而是无法说,病人由于某些神秘的原因自我剥夺了语言沟通能力,因为话语联结思想,借由关闭语言功能阻止联结进行,是典型的“对联结的攻击”。后来谜底揭晓,病人来治疗前,参加了一个职业活动班,制作了一个木凳子(stool),这个词同时也有粪便的含义,他不得不描述的制作stool的过程,和他在厕所里拉faeces(粪便)完全是同一回事。后续的分析表示,他完全没意识到stool这个词、凳子、粪便的关系,只意识到十分尴尬和羞耻,不能说任何有关的事情。这个例子充分说明,象征关系是否被意识,不是问题的。

[1]姜佐宁 2003

[2]  克莱因的学生和代言人 后任英国精神分析学会会长和国际精神分析协会副会长

象征唤起了“无法被知觉之物”也就是抽象和想象的东西,比如由权杖可以联系到王权的象征,但是否意味着象征过程只能从抽象到具体过渡?这种说法是不全面的,被象征物可能与象征一样具体,古代那些君王们,常常以太阳自居。(如:路易十四)

欧内斯特·琼斯1916年论象征的专著里,区分了潜意识象征与其他“间接表征”(间接对客观事物进行心理加工的过程),他认为真正的潜意识象征具备以下特点:

1、象征代表了潜意识中被压抑之物,象征形成全过程都是潜意识的。
2、所有象征都代表“自我 血亲关系,以及出生、生命与死亡”现象
3、象征具有特定含义,许多象征可以同时表达一个被压抑的观念,但更普遍是赋予特定的象征以恒定的意义。
4、象征是“压抑倾向”与“被压抑物”之间的心灵冲突之结果,进一步说,只有被压抑的才是被象征的,只有被压抑物才需要被象征。


琼斯指出,当某些欲望因冲突和压抑的缘故无法实现时,它可以一种象征性的方式表达自己,不得不放弃的欲力对象可以被另一些象征物所替代。

论及象征与升华的关系时,他又说,就象征而言,当投注与象征观念上的情感还没能被证明能实现其性质上的改变,即所谓的升华时,象征就出现了。

上述关于象征的观点,已经由成人精神分析实践以及由克莱因开拓的儿童游戏分析充分证实。神经症症状总是和冲突本体有着象征性关系,而幼儿最初的冲动和兴趣指向母亲、自己和父亲的身体,那些存在于潜意识幻想中的客体和冲动,通过象征化的方式引起对更多新奇客体的冲动和兴趣。尽管弗洛伊德本人也倾向于区分使用“象征”与“升华”,不过琼斯关于象征发生在升华(欲力/情感改变其对象和满足途径,即去性化)之前的看法遭到了质疑,梅兰妮.克莱因在她1923/1932年的论文中表达了如下观点:儿童游戏—显然是对性欲和攻击冲动的升华,是他们焦虑与愿望的象征性表达—就如梦的工作一样。西格尔认为,克莱因与琼斯的分歧在于运用术语的差异,琼斯的意思是,象征是替代的过程,欲力—情感改变其对象而保留其性质(新的象征物取代了原先的欲力对象)。依琼斯之见,上文那个梦见和女孩拉小提琴二重奏的梦,用小提琴取代阴茎的过程,符合象征的定义,但由于病人在清醒的日常生活能将自慰的幻想转化为不含性意味的艺术活动,所以是一种升华。而在我遇见的一个例子里,病人梦见自己在用插头插电路板,以此代表性交过程,这可以说是标准的象征。

如此严格的区分可能让人迷惑,而且会将大多数建设活动—工作、艺术及科学排除在象征之外,因此,西格尔建议,我们应该把那些被琼斯称为升华的东西,也加入到象征的行列里,象征是用于升华的象征。琼斯认为最初的象征总是与“自我、血亲、诞生、生命、死亡”有关,这些最原始的兴趣是如何发展成为我们在日常生活中自我表达、沟通、发现、创造所使用的象征的,是否是个渐进和连续的过程?要知道,在心智发展的早期阶段,几乎所有的欲望都指向生存的目的和几个与生存密切相关的抚养者,究竟婴儿是怎么发展出对外部世界的其他客体之兴趣的,除非我们采取象征的概念,否则很难去理解这一过程。儿童分析的观点是:婴幼儿对外部世界的兴趣是:情感、欲望和兴趣从最原始的客体转移或移置到新近/当前客体身上,象征化的过程使这种移置变成可能。

儿童精神分析的贡献

在关于象征的起源上,费伦齐认为,婴儿会试图在他发现的每个客体中发现自己的器官及功能,换句话说,他从自身经验出发,认为其他的客体也应该与他相同。这一过程是象征的前兆。琼斯认为,基于痛苦—快乐原则,两件非常不同的事情因此可能画上等号,因为它们带来的愉悦和兴趣是相似的。在此基础上克莱因提出了自己的见解:象征构成了所有升华及每一种才能的基础,因为事物、活动与兴趣是借由象征等同而成为力比多幻想的基础。她在1930年发表的《象征形成在自我发展中的重要意义》,是一篇划时代的论文,描述了一个象征形成受抑制的典型案例:4岁男孩迪克,患有精神分裂症和严重的自闭倾向,他不会说话、不会玩耍、也没有情感、没有兴趣、没有焦虑,被一个人丢在治疗室也没有任何负性反应,和那些神经症儿童截然不同。不过后来倒是发现他对门把手、车站和火车的感觉不同寻常。分析慢慢让他流露出一点情感,显示出他太过恐惧自己的攻击性会摧毁母亲的身体,会让母亲彻底变坏,这是他完全无法接受的。太过强烈的焦虑促使他采取一系列原始的防御,彻底否认对母亲的攻击(幻想),当攻击性消失的无影无踪后,对整个外部世界的兴趣—求知欲、幻想和象征形成都被彻底阻断了。克莱因于是得出结论:婴儿的攻击性和焦虑与求知欲、幻想与象征形成密不可分,寻求知识的过程—渴望获取自己和父母身体有关知识的冲动会导致对父母内在的攻击,进一步导致强烈的焦虑。如果焦虑可以被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则会推动婴儿对外部世界的兴趣与象征形成,而太过强烈的焦虑会迫使婴儿完全否认攻击性,将自己完全封闭起来,代价就是失去了对整个外部世界的好奇心和思维发展能力。


克莱因的发现表明,象征形成是早期自我试图处理尖锐焦虑的过程。焦虑起源于客体关系,并在口欲后期—亚伯拉罕所谓的口腔食人期、口腔施虐期达到了顶峰。(在1945年的论文中她修改了这一观点)。汉娜.西格尔指出,婴儿恐惧遭到坏客体的攻击、害怕失去好客体,害怕无法得到好客体。逃脱坏客体的威胁,保障好客体的安好,对婴儿来说是极端重要的,因为和坏客体的焦虑会从根本上扰乱关系,进而扰乱象征形成的过程,如果自我和客体在应该分离的时候依然保持着混乱的未分化状态,那么象征物与被象征物也会混淆不清,这可能是精神病性思维的起因。


求知本能与早期焦虑

儿童天生有强烈的好奇心,特别是对性的好奇—性器官、出生、性交活动的探索欲望,而这些探索在一点点接近真相的同时,也引发了强烈的焦虑,在焦虑被处理前,真相将一直被顽固的拒之门外,如“狼人”小时候曾坚决否认女孩没有阴茎,而称之为“前面的屁股”。古典精神分析认为,这种求知的渴望和探索是俄狄浦斯期特有的活动,克莱因挑战了这一观点,认为由好奇心指引的活动在口欲晚期就已萌芽并快速发展,当然,特具有口欲期的典型特征。

克莱因1920年指出,很小的婴幼儿似乎对自己是怎么被制造以及如何诞生到这个世界一无所知,但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又“清楚”的知道婴儿在母亲肚子里长大。因为他们自己“经验”过这一切,尽管当时没有任何词汇和理性思考支撑,也几乎没有任何有关的记忆,但生产的知识依旧以种系发生的模式形成幼童最模糊又最确信的认识。我也曾目睹一个2岁零9个月的女孩兴致勃勃的在凳子下钻进钻出,于是对她说:“你就是这样从妈妈肚子里出来的。”她非常高兴的说:“是呀!”我不清楚她的家人有没有进行过这方面的教育,但她是个十分顽固且焦虑的孩子,总是把“不(要)”“不(要)”挂在嘴边。

非常小的婴幼儿在缺少言语和理智的情况下进行的心智活动,与后期截然不同。简略的说,这是一种潜意识幻想,以身体空间为舞台,是关于欲力冲动和客体(内在客体)之间的互动的原始幻想。婴儿受制于强烈的欲力冲动和痛苦—快乐原则的支配,当外在客体第一次将婴儿从痛苦中解脱出来—通过给予的方式,一种“满足的经验”[3]或可以成为“原型”的关系模式就被建立了。婴儿与外在客体的关联(无论是满足经验还是挫折导致的痛苦经验,以及两者的多少)都会被内化,成为潜意识幻想的素材。这一时期,躯体和心智几乎是一回事,被内化等同于喂食或吞噬—将活生生的客体放置在躯体内部(有时候,它们也会被切碎后遭到驱逐,就像排泄出的粪尿一样)。潜意识幻想好像在躯体舞台上演的心理剧本,是关于主体驱力寻求客体满足,并因此构建出一系列关系的冒险故事。这当然是个假设,是我们成人逆向解析儿童思维的尝试,难道婴儿有成熟的主客观的检验能力吗?苏珊.伊萨克斯举的小女孩的例子,清晰的表现出婴儿特有的心智活动:母亲一双脚后跟破损的拖鞋,引起了一个小婴儿的极度恐怖,伊萨克斯认为,她恐惧的不是破损的鞋子,而象征着一张会走动的,一开一合的巨口,要吞噬她。长大以后的小女孩再次见到这双破损的鞋子时,她虽然还是还害怕,不过已经能表达出来了“···我以为自己已经被它吃掉了”[4]

[3]弗洛伊德 1895/1950 科学心理学大纲
[4]苏珊.伊萨克斯《潜意识幻想的本质及内涵》

潜意识幻想与客体有关,更确切的说,与客体之间情感联系有关,对“性”、内在知识的渴望,驱使他们探索自己和母亲的内在,这些孩童共同的倾向被克莱因称为“求知本能”(在威尔弗雷德.比昂那里,它成了K即知识的联结,与L爱的联结 H恨的联结同等重要),兼具死本能和生本能的面向。攻击与求知,两者一拍即合。这里我不禁想到了人类获取自己和动物躯体知识的方式:解剖。由锋利的手术刀划破皮肤,切开肌肉、脂肪和骨骼,流出血和组织液,大多数未经过训练的人,会本能排斥这一过程。人类对其他事物的好奇心和求知欲,也是通过“进入它的内部”来满足的,我们如何可能直接认识完整的事物呢?仅靠着观察外表吗?当然不可能,所谓的深入认识就是指“让自己进入这个事物的内部”.既是物理层面,也是心理层面,不可避免的带有攻击性(大多数时候,这种攻击是象征性的,且被升华了的科学探索)。不过在婴儿期,这两个面向是完全等同的。认识母亲的内在,就完全等同于进入她的身体,切开她的身体;等式的一段是知识,另一端是残忍的攻击:吃掉母亲身体里的东西:母亲的其他的小孩、父亲的阴茎、粪便[5]。

[5] 克莱因象征形成在自我发展中的重要作用

诸多儿童分析的经验促使克莱因做出上述假设,儿童从自己的经验和幻想出发(并没有第三种方法,比如现实的检验)认为父母的性交(分析经验表明,婴幼儿对性和性交的好奇,要比弗洛伊德设想的要早,不过,弗洛伊德也在狼人案例中提及婴幼儿那种关于性交的种系发生知识—原初幻想)是一种口部和肛门的活动,彼此撕咬和吞噬,彼此分享对方的粪便。父亲在暴力性交中把阴茎留在了母亲体内(或母亲吞下了父亲的阴茎),小孩也在母亲体内长大。儿童对此的反应是非常复杂的,渴望去占有这些东西(对好母亲的认同),也渴望去毁灭这些东西(毁灭背叛自己的坏母亲和第三者父亲、竞争的弟妹),这些破坏欲望引起了极度的焦虑—害怕被他攻击的人物联合起来报复自己: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又迫使他限制自己的思想和行为。这些复杂的情绪皆与求知冲动—性欲和攻击欲的混合和不同面向的客体关系有关。

           象征等同、投射性认同与客体关系

之前的铺垫,足以令我们认识到在个体的发展史中,象征最初以等式呈现,由于个体发展必须要被置于关系中,我们也只能试图在客体关系中认识象征。

在西格尔的论文中,她认为象征几乎和客体关系一样古老。早期客体关系是十分模糊且纠葛的,因为自我—自体—客体的关系十分紧密,情感、冲动、幻想、现实也混淆不清。因此,象征物和被象征物也是很难区分的,或者更进一步说,象征物和被象征物几乎是等同的。然后在某个阶段后,两者的关系发生了很大改变,开始出现成熟象征的雏形,这里指的是从偏执分裂位态到抑郁位置的发展[6]。其中,偏执—分裂位态被认为是精神分裂症的固着点,而抑郁位态是躁郁症的固着点。西格尔摘取了那些和象征形成有关的部分:

第一个客体关系是婴儿与乳房(相比母亲的整体性,她的乳房是部分的客体)之间的关系,乳房客体又被分裂成一个理想化的好客体和一个极其恐怖的坏客体,同时,自体也被分裂为好自体和坏自体。这些极好或极坏的原始客体只是完整客体的一个面向,是部分客体,对应的也是部分自体。婴儿渴望与理想客体融为一体(就像子宫内的生活那样),并且完全的消灭坏客体以及坏的自体[7],这部分自体由于感觉到痛苦,因此被认为是带来痛苦的祸首。全能的幻想占据主导,现实感是非常不连贯且不稳定的,自我等同于世界,世界等同与自我,空缺的感觉也是不存在的,如果没有感觉到理想化客体,期望的融合没有发生时。自我的感觉不是“失去了理想化客体”,不是丧失,而是被坏的客体攻击了。这个坏客体是婴儿自己创造出来的,是将自己无法忍受的部分投射入外在客体的结果。“幻想是欲力的必然结果”坏被创造出来,又成为欲力的对象。根据克莱因的观点,这是一种严重的幻觉性精神病状态(尽管在婴儿时代是非常普遍的状态).一旦期待的满足(理想状态)没有发生,坏客体就被幻想创造出来了,这种切换常常发生在眨眼间。需要强调的是,幻想是方便我们的用法,在婴儿那里,感觉是完全“真实”的。

这一阶段与外部世界的联系是通过“投射性认同”来实现的:在幻想中,自体将自己的一部分(大部分,有好有坏)投射入客体,如果客体认同了这些投射部分(采取一些措施来缓解自体的不适),自体就会感觉被容纳。同时,内在客体也被投射出去,并被外部世界的对应物所认同(或修正),以此方式,外在事物开始能够代

表内在事物。这一系列复杂的投射认同是象征形成的原始形式。

在西格尔的论文中,她认为象征几乎和客体关系一样古老。早期客体关系是十分模糊且纠葛的,因为自我—自体—客体的关系十分紧密,情感、冲动、幻想、现实也混淆不清。因此,象征物和被象征物也是很难区分的,或者更进一步说,象征物和被象征物几乎是等同的。然后在某个阶段后,两者的关系发生了很大改变,开始出现成熟象征的雏形,这里指的是从偏执分裂位态到抑郁位置的发展[1]。其中,偏执—分裂位态被认为是精神分裂症的固着点,而抑郁位态是躁郁症的固着点。西格尔摘取了那些和象征形成有关的部分:

第一个客体关系是婴儿与乳房(相比母亲的整体性,她的乳房是部分的客体)之间的关系,乳房客体又被分裂成一个理想化的好客体和一个极其恐怖的坏客体,同时,自体也被分裂为好自体和坏自体。这些极好或极坏的原始客体只是完整客体的一个面向,是部分客体,对应的也是部分自体。婴儿渴望与理想客体融为一体(就像子宫内的生活那样),并且完全的消灭坏客体以及坏的自体[2],这部分自体由于感觉到痛苦,因此被认为是带来痛苦的祸首。全能的幻想占据主导,现实感是非常不连贯且不稳定的,自我等同于世界,世界等同与自我,空缺的感觉也是不存在的,如果没有感觉到理想化客体,期望的融合没有发生时。自我的感觉不是“失去了理想化客体”,不是丧失,而是被坏的客体攻击了。这个坏客体是婴儿自己创造出来的,是将自己无法忍受的部分投射入外在客体的结果。“幻想是欲力的必然结果”坏被创造出来,又成为欲力的对象。根据克莱因的观点,这是一种严重的幻觉性精神病状态(尽管在婴儿时代是非常普遍的状态).一旦期待的满足(理想状态)没有发生,坏客体就被幻想创造出来了,这种切换常常发生在眨眼间。需要强调的是,幻想是方便我们的用法,在婴儿那里,感觉是完全“真实”的。

[6]克莱因 《关于某些分裂机制的评述》
[7]就像人们因为牙痛之苦,希望把这些牙拔掉一样,再比如:不解决问题,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这一阶段与外部世界的联系是通过“投射性认同”来实现的:在幻想中,自体将自己的一部分(大部分,有好有坏)投射入客体,如果客体认同了这些投射部分(采取一些措施来缓解自体的不适),自体就会感觉被容纳。同时,内在客体也被投射出去,并被外部世界的对应物所认同(或修正),以此方式,外在事物开始能够代表内在事物。这一系列复杂的投射认同是象征形成的原始形式。


西格尔认为,这些原始的认同—象征并不被自我感知为象征或替代物,而直接等于原始客体(部分客体)本身,换言之,作为外在象征物与内在被象征物之间没有后期那种朦胧和似是而非的感觉,而是等同关系,确切的说,是“象征等同”。外在客体充当了“象征等同物”。

将内在和外在等同起来,实际上也混淆了自体和外在世界的界限,也是自我和客体难以区分的根源之一。西格尔认为这是精神分裂症患者具象思维的基础。在较成熟的象征形成过程中,不同的象征物同时替代了原始客体和部分自体[8],可以被很自由的使用。但在上述一系列精神分裂症病人的例子里,它们很难与原始客体区分开来,它们被感知和对待的方式,就如它们是原始客体本身。这表明,投射性认同以超乎寻常的方式运作,将很大部分自我与内在客体都投射进客体内部并与之认同,客体几乎取代了自我,自体—客体的界限也被混淆了,现在一部分自我和客体在感觉几乎等同的,所以作为自我创造与功能的象征(象征物),也与应该被表征的对象(被象征物)混淆了。

象征等同物,在它们与原始客体的邪恶一面关联时,就会遭到和原始客体一样的命运。换言之,主体也会用相应的防御模式—完全毁灭(否认)和盲点化(完全删除,类似格式化)。这从根本上妨碍了与现实世界的关系,例如在克莱因的迪克案例里,那个4岁的孩子起初没有表示出一点点兴趣或焦虑,似乎与外界没有任何交集和象征联系。根据克莱因的描述,迪克在头几年的生活中遭遇了许多可怕的事故,并且没有得到充足的爱来帮助他克服这些障碍。他是否在外在世界找到了许多与原始坏客体相关的象征等同物?如果这样的话,象征等同物就承受了他全部的焦虑,这些焦虑是早年生活中与坏乳房或是受伤的乳房关系中被体验到的。我猜测迪克在渡过抑郁位置时遇到了严重困难:他求知本能驱使下探索—攻击母亲的身体,却被自己的攻击性真正的吓到了,觉得自己真的摧毁了母亲,感到强烈的罪疚,并坚信自己遭到同等的报复。当罪疚感过于强烈时,被担忧的母亲就完全变成了报复心切的坏母亲和迫害者,迫使他采取最激烈的方式回应—完全毁灭坏母亲,以及与之关联的自我部分[9],类似于焦土策略或同归于尽。这是偏执—分裂位的主要防御方式。迪克可能太害怕自己的毁灭性和母亲的毁灭性,进而害怕自己会毁掉整个世界。他不得不消灭自己人格中毁灭性的那部分来保护好的母亲和世界,但这部分人格也是发展关系与回应、知识与兴趣、爱与感恩必不可少的。当迪克的治疗有了进展后,他慢慢对治疗室的某些物件和克莱因产生了一点兴趣,似乎在创造一些新的象征等同物,例如,看到一些铅笔屑,他说:“可怜的克莱因夫人”就像说“可怜的窗帘”一样。对他来说,这些被削下来的刨花就等同与被切成碎块的克莱因夫人。

[8]  正如很多自然或人造物都可以代表性器一样
[9]既是自我攻击性的一面,也是力比多的一面

西格尔的一个精神分裂症病人,在一个阶段,似乎从较原始的象征等同物阶段出现了一定程度的象征形成,表现为焦虑从分析师这一坏的内在客体转移到外在世界的替代物上,于是出现了很多危险的迫害者。他应对的方式是盲点化,就像格式化电子产品那样完全清空心智,结果就是有好几个月时间,他对外部世界的兴趣变得极度狭窄,自身的语言词汇也变得极度贫乏,凡被认为包含神秘力量,可以引发幻觉的词汇都被他完全废止了,也不许分析师谈及。这种方式与南美巴拉圭的某个原始部落极为相似:在某个成员因故去世后,所有与死者名字密切相关的词汇就会完全从词汇表中删除,无疑这些词汇会令以各种方式令生者联想到死者的种种,这恰恰是前者无法接受的[10],于是它们必须“不存在”。同时,为了绕开这些禁忌和障碍的新词也不断被造出来。因此他们的语言是最难学习的。

[10]  弗洛伊德在《图腾与禁忌》中也提到过类似的事情,一些原始部落千方百计杜绝任何与死者有关的事物

抑郁位态的象征形成

人格与客体关系的发展遵循着一定的脉络,象征的发展也是如此。从早期偏执-分裂位态的部分客体关系和象征等同发展到抑郁位置较完整的客体关系和真正的象征形成,是循序渐进的过程。自然,发展也伴随着退行,或者说两种位态之间是不断更迭的,PsóD[11]。现在我们只讨论一个方向,即Ps=>D过程,以及两个位态之间自我、客体关系、象征之间的显著差异。

[11]  Ps=偏执—分裂位态的缩写 D=抑郁位态的缩写

抑郁位置最重要的特征是,原始客体(部分客体)在更大程度上被感知为一个整体,而非互不相干、截然相反的不同极端两面,现在母亲兼具好的喂养和坏的剥夺面向。无论如此,婴儿已经意识到自己对她的依赖,她是另一个独立,会消失、会带来挫折和痛苦的个体,于是真正的矛盾冲突出现了。在Ps位态,婴儿依靠消灭被分裂的坏客体和“具有感知的自我部分”来否认痛苦经验的存在。此刻,除了未被满足的痛苦外,还有一种新的痛苦,源于他认为自己伤害了爱着的、赖以为生的客体,并且觉得要失去客体,或因此被客体抛弃,他被强烈的罪疚和悔恨感折磨。D位置中客体关系中的攻击性减弱了,更多是试图修复、弥补、保存和再创造客体,并努力让客体留在自己内部,情绪体验是对自身攻击性的内疚、对丧失的恐惧和哀悼,对投射和投射性认同的依赖性也显著下降,现在,内摄占优势地位。自我的凝聚性也更强了。


这个过程不是理所当然和一帆风顺的,在较有利的环境里,也会经历反复的破坏—修复、丢失—复得、毁灭—再创造。结果是一个好客体(而非理想化客体)在自我中被稳固建立起来了。客体关系的发展和整合也标志着自我的同步进展:经过确认,客体是另一个实体,既是好的也是坏的,但总体来说是值得信任的,这三种认识极大的丰富了现实感(无论是内在的还是外在的),以及从客体那里获得初步的独立性—自我-客体的分化,内在和外在世界的分化。由于危险已不那么可怕和迫在眉睫,全能否认的想法也逐渐让位于贴近现实的判断。从另一个层面看,欲力的对象已经发生了改变,即从分裂的、两个毫不相干的客体变成了一个较整合的客体,欲力的目标也发生了一定修正。此前,如果感觉是理想化客体,就要完全占有它,反之就彻底消灭它,由于意识到对立的两面实际是同一的,占有欲和毁灭欲都逐渐减弱了,因为在感觉上,自我已经在内在拥有客体,并且努力保护客体的好属性,并尝试与别人分享它。这意味着附着在客体上的欲力—性欲力与攻击欲力都受到了抑制。


较温和的内外环境促使象征发展进入一个新阶段。现在更多和更新奇的客体被发现和认识,而不被视作原始客体的象征等同物。象征发挥了移置作用,将对原始客体的爱和兴趣、恨与攻击分流到其他客体身上,这些客体在一定程度上具备原始客体的属性,但又明显不同,它们充当了新的攻击目标,承受自我主要的愤怒和憎恨。移置的最初目的就是要把爱的客体从受伤和毁灭中拯救出来,也把自己从罪疚和丧失恐惧中解放出来。过去,自我内部创造象征等同物,为的是完全占有和完全毁灭目的,现在新的象征被自我创造出来用于修复、保护、转移、再造原始客体,以便在别处拥有它。但为了与现实感保持一致,它们被投射到外在实物上的强度和深度也减弱了。[12]这使得象征物被感知为似是而非,隐隐约约,而非完全等同于被象征物。


抑郁位置的象征形成是与欲力及其变迁密切相关的。升华是欲力的目标发生了修正,并且欲力本身的性质也发生了变化(性欲力去性化,攻击欲力变成创造和建设的能量)。在从偏执—分裂位态到抑郁位态的转换中,欲力的对象发生一定变化:分裂的、实在的原始客体转变为更整合、不那么实在的对象[13],导致对原始客体有关的欲力目标(完全占有和完全毁灭)被削弱和抑制了;由于焦虑降低,一部分固着在原始客体上的欲力被解放出来,现在它们较自由可以转移到其他客体上,唤起了对外在世界的兴趣。现在,自我为了忍受丧失带来的抑郁焦虑,迫切的希望修复和创造客体,在更多地方发现它。这些由补偿的愿望和爱的情感创造的客体,又被投射到外部世界的对应物上,对应物因此具有了象征意义和客体的一部分属性,这些象征物是自我创造力和适应功能的体现,它们一定程度上替代了客体,但又不等同与客体,因此可以被相对自由的支配。虽然和原始客体相比有着一些共同点,但(越来越多的)外在事物被用做象征时,它们自己的属性也会越来越清晰的被辨识、尊重和使用,这促进了象征形成的发展,然后这些象征可以被用来升华,投注在一系列建设性活动;兴趣、探索、游戏、学习,社交上。


西格尔特别指出在分析中有时能够看到病人对待自己粪便态度上的明显差异。粪便可以代表或等同于内在客体,精神分裂层面,粪便必须被理想化为满足一切的乳房,否则的话就立刻变成吞噬、撕咬、毒害、污染的坏乳房,引起投射反应,与外在事物发生认同。如果病人亟需用控制外在事物的方式来控制对坏粪便(迫害性的乳房)的焦虑,那么外在事物就会被象征为坏粪便,这样肛门欲力和活动就无法移置和升华了。现实生活中,人们往往压抑了对粪便的矛盾情感,但常常用粪便来辱骂他人。

[12]这一过程无疑也是投射性认同,只不过是轻度的,或者说更成熟的方式。
[13]  这一观点与拉康有几分相似,后者将本我视为只有实在的地方,而自我是存在想象的地方。


在亚伯拉罕那个抑郁病人那里,粪便被无意识的视作从身体里偷偷溜走的客体,也是被伤害、驱逐甚至被毁灭的乳房。而病人所做的是极力收缩肛门,防止将客体排泄出去,并且试图把客体再度放进身体里(想要吃掉路边大便)。这样的描述令人不悦,但在潜意识层面,自我是在修复和再造客体。婴幼儿对粪便的兴趣不是没有理由的,那是自己的创造物和礼物,可以视作乳房的象征物,婴幼儿会将粪便视作给予养育者的馈赠与回报。其他的身体产物和器官也如此与原始客体建立象征关系,它们后来被进一步移置到更多的外在客体上,比如泥土、颜料、橡皮泥、画笔和画板,这些可以被用来升华。


从象征等同到真正的象征形成不是一劳永逸的。在个体发展的任何阶段,任何成熟和理智的人也会因为特定的焦虑回到偏执—分裂位态。用形象化的语言来说,从Ps位态到D位态的整合过程并非将分裂的面向熔炼成一整块合金,而更像是表面处理的焊接;其牢固程度也因人而异,并且很容易被特定冲击所撼动。也许外在不起眼的蝴蝶振翅,会引起内在的毁灭风暴。分裂、全能、投射性认同会被用做主要的对抗灾难和痛苦的防御机制,如此一来,那些已经发展成熟并用来的移置和升华的象征又会退到具体的象征等同阶段。这是因为在高强度的投射性认同中,自我—客体的界限会消退并混淆,象征物和被象征物也彼此混淆,从而变成了等同物。


于是,西格尔如此解释先前的精神分裂症病人A:在他相对正常的生活里,小提琴是一个升华了的象征,拉小提琴是一种令人愉悦的自我兴趣活动。当他深陷疾病后,已建成的象征—升华崩解了,象征物被还原成最初的被象征物,完全等同于阴茎。当投射性认同占据主导时,原本是被自我创造出来的语言、思想及其附着的情感,与被象征物发生了混淆,思想—观念—具体事物就被看做是“完全相同的”,思想是有魔力的,语言是有魔力的,内在蝴蝶的振翅,会引起外在毁灭的风暴。

客体关系中的象征与涵容


在做进一步讨论前,有必要对象征等同物和象征做一总结性的区分。我认为,西格尔想要表达的是:偏执-分裂位态的客体关系,也是象征等同的过程:用来替代原始客体A的替代物B(以及其他的替代物C/D/E/F/G``),被完全感知为A,它们自己的属性被完全忽视了。为了彻底的否认痛苦,有时它们被用来顶替缺席的理想化客体A+,或用来控制迫害性客体A-,对应的是分裂的自我和分裂的原始客体关系。


而后续的象征目的是为了转移和升华原本指向原始客体的欲力,促进自我的发展。象征是为了表征客体(象征物表征被象征物),而非成为客体,象征物自己的属性得到识别、尊重和使用。当抑郁—整合的倾向超过了偏执-分裂的倾向,当经历分离能忍受和体验爱恨交织的感觉、内疚、丧失、悲伤时,象征就发生了。它被创造出来联结客体的不同面向,中和相反的情感,象征的目的是超越矛盾和丧失,而非否认痛苦。当高强度的投射性认同被用来防御抑郁性焦虑(过度强烈的丧失感和罪疚感)时,象征的功能就可能会失效,象征物可能会再度等同于被象征物。


我反复强调,抛开客体关系谈象征形成是不切实际的,而客体关系是一个内—外在世界互动的过程,包含了复杂的投射、内摄、认同,象征作为沟通两个世界的纽带,已被西格尔着重标记出来。所有的交流都是通过象征来进行的。在前语言期,婴儿主要是通过投射性认同—象征等同的方式沟通需求的。当然在外人看来就是充满焦虑的大哭大闹,不胜其烦。而有经验的母亲,能根据情境大致判断出婴儿的哭闹究竟是饿了、困了、无聊、病了,再采取相应的行动。这实在是了不起的非言语沟通过程。


克莱因学派的成员,致力于澄清这种非言语沟通—信息发送者—信息接收者发送—接收—回馈。最难的地方在于,发送者没法传递自己的思想或想法,或者说,传递的只是一些思想或想法的碎片。当欲望满足受挫时(刺激累积时),他那小小身躯内累积的焦虑很快超出了忍受极限,就像轮胎因内部气压过大爆掉一样,婴儿的心智崩解了,由于失去了整体和连贯性变得面目全非。在威尔弗雷德.比昂看来,这种混乱或原始的心智状态是“··一种基质···只是彼此松散地联系在一起的不连续的情感”[14]。他将之命名为贝塔元素,视之为心灵的原生质或前体:“···思想可以从其中诞生。它具有无生命客体和精神客体的特征,两者间没有任何形式的区别。思想是事物,事物也是思想。[15]····对婴儿来说,不连贯的贝塔元素是没有意义也不受控制的,因为它只是混杂的冲动、痛苦与欲望,身体与心灵,自体与客体的“感知素材”或“感知印象”[16],它不能被心灵所承受因此也无法成为“经验”。用通俗的话来说,匮乏或受挫的婴儿被吓坏了,他唯一知道的是有灾难发生了,并且令他极度痛苦,几近于崩解,至于发生了什么,原因是什么,又怎么解决,他是一无所知的。痛苦的那部分自体被感觉为不能消化的有毒异物,他唯一能做的事情是“经由嘴巴、肺部、肌肉、眼睛,试着将这可怕的感觉投射(排除出去),好摆脱痛苦”[17],也期望有什么东西能承受,有什么全知全能的客体来重新把他拼起来。


[14]比昂  1961《团体中的经验》

将破碎的心智“重新拼起来”是种形象的说法,通俗的说,就是满足婴儿的需要,消除或缓解他的痛苦。为此,需要辨识痛苦的原因,了解其需要,再以他能够承受的方式回应。换言之,在婴儿无从理解的事情,在母亲那里必须是有意义的,母亲经由冷静的观察和思考赋予其意义:饥饿、疲惫、无聊、尿布脏了、抱持的姿势不对··她有效的回馈“真实的”作用于婴儿的身体,也作用于心灵,即克莱因描述的,被满足的经验让婴儿感觉占有了好客体,他的自我会产生凝聚[18],不仅仅是母亲带来快乐,也因为她将他因痛丢弃的部分处理后返还了,现在自我又完整了。比昂认为,这种沉思和回馈的能力,“对于婴儿认识、凝聚、了解自己的不同部分及他与别人的关系,是非常根本、重要的。”[19]


[15]比昂  1963《精神分析的元素》
[16]比昂 1962 从经验中学习
[17]玛格·沃德尔  2002内在生命
[18]克莱因 1947 关于某些分裂机制的评述
[19]玛格·沃德尔  2002 内在生命

在比昂看来,投射性认同不单纯是婴儿(发送者)的潜意识幻想,也包含了母亲(接受者)的反应。后者的情绪和思想极易受到投射的影响。如果母亲以极大的爱心和耐心包容婴儿的投射,不被焦虑淹没,就可以作为那些投射物—破碎的感知、情绪片段—贝塔元素的“涵容者”,她的心灵可以作为功能良好的容器。她富有同情心,敏锐又不急躁,观察反思而后行,常常提前应对可能的麻烦烦,这种主动的涵容婴儿心智状态的过程,被称为阿尔法功能。阿尔法功能好像被控制的化学反应,在容器中发生,原先零散的情绪和冲动被组织起来,近乎乱码的信息被赋予观念上的意义,它们被重塑为新的化合物阿尔法元素。比昂认为,阿尔法元素和贝塔元素有着本质不同,母亲回馈给婴儿的是较温和的阿尔法元素,是一些中性或正向的感知印象,不足以被称为思想,但可以成为记忆原料进而作为思想或意义的载体。整个过程,婴儿的投射性认同被母亲接受、辨识、转化和返还,当然是以中性或正向的方式返还,这导致了意义和经验的形成。如果母亲可以处理婴儿的麻烦,这个善解人意的母亲形象就会被内摄,拥有内在资源的婴儿就可能把母亲的理解变成自己的理解,即:一旦理解了经验,就能以象征的方式表达出来,从中继续学习,且超越这个经验继续发展。[20]作为象征的载体,语言以及由语言衍生出的观念是极为重要的,它被创造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表征原始客体,化具体为抽象。婴儿最初学会的通常是妈妈、爸爸这两个词(和好的内摄一起发生),在此基础上他学的更多,就越能思考其经验本质。“起初,母亲替婴儿思考,慢慢地婴儿学会替自己思考,不久以后母亲或双亲就可以和他一起思考(think with)[21]


[20]玛格.沃德尔 2002 内在生命
[21]  玛格.沃德尔 2002 内在生命


在被涵容的情境中,象征或象征的雏形慢慢浮现,一岁左右的婴儿最喜欢的玩具之一就是各种各样的容器,他们热衷于把小东西放进去倒出来,反反复复,乐此不疲。对他们来说,容器即是母亲的象征,(转移)承接他们对母亲身心的幻想。探索这个容器相当于探索母亲的内在,她的坚固与安全.把东西放在容器里代表与母亲合二为一,拿出来代表他可以暂时独立。容器也可以放置不开心的情绪,等待被取回。借助“容器的阿尔法功能”或者说,内摄这个容器,让婴儿自己的阿尔法功能—象征形成能力得以发展。


我们也不应忽略,涵容者的阿尔法功能,取决于自己的象征形成能力,或者说,阿尔法功能和象征形成就是一回事:将混乱的心智转化成可辨识的状态,将感知的实体转化为较抽象的存在。如果养育者欠缺这种能力,就会把客体(婴儿)和自己混淆,把客体的灾难当做自己的灾难,他们难以涵容,也无力消化,常常会关闭内心的大门,拒绝接触。例如有的父母会把婴儿单独留在家里不管不问,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比回避投射更糟糕的是养育者投射自己,企图让婴儿来涵容自己。这并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有的父母潜意识里视子女为宠物,认为他们存在的目的是讨自己开心。


下面这个简短的案例,来自玛格.沃德尔所著《内在生命》(我已多次引用过她的文字)也许能帮助我们了解阿尔法功能或象征形成。安妮11岁,遭受过严重的家庭虐待,虽然她被交到有救助能力的家庭寄养,但她非常不快乐,精神失常,包括强迫性自慰,强制拔自己的头发,拒绝任何亲密的接触,她沉默寡言,多疑又爱挑衅,很显然的无法适应学校生活。寄养父母不得不把她送到附件的儿童治疗机构,在那里她接受了三次评估,并将在暑假过后接受定期治疗。评估过程非常不顺利,她极端抗拒,阴郁且怀疑,对治疗师的评论不是沉默以对,就是以轻蔑的态度无视。治疗师因而感到被挑剔、指责和讨厌,又因不喜欢这个可怜,冰冷、残酷、冷漠的小孩而感到内疚和挣扎。不过最后一次会谈稍有缓和,安妮小心的用粘土做了一些人偶。治疗师小心的把人偶装进塑料盒中,收进安妮专属的治疗玩具箱。


过完暑假安妮回来,出乎意料且高兴的发现,她的作品被仔细且完整的保管着。这让她感觉自己没有被遗忘。很难得的,她开始安静的画画,这让治疗师发现对这个孩子产生了一种过去不曾有过的温暖的感觉。原先环绕着的冰冷苦闷的气氛有了转变.治疗师问安妮她在画什么。安妮耸耸肩,第一次露出了合宜的笑容。她缄默了一会才鼓起勇气说,她画的不怎么好,但在游戏做过更好的东西,说着她开始比划类似花瓶的形式,用手势加速像是壶嘴和把手的部分。你做了一个水罐?”治疗师猜测说,安妮回答说,但我没有使用那个东西(她再度比了个手势),是我自己做的,“不过你没有使用转盘?”“没有,不过它在那个东西(又是一个手势)里破掉了”“你是说,它在窑里破掉了”安妮点点头,回过继续画画,她勾勒的图形准确又细致。


在过去的人生里,安妮几乎不曾被人以真诚一致或体贴的态度对待或铭记。并且总是在短暂的温暖和更长久的虐待态度中变换。发现有人能够将她用心制作并在乎的作品,保存起来(记得,并思考过这样对她的重要意义),这个小细节对她的影响非常重大。这个觉察让她有勇气在第一次正式治疗会谈中跨出尝试沟通的第一步。只有她发觉治疗会谈是安全的(安全的空间和客体),可以安置心智时才有可能。安妮在交流时遇到了一些自己难以克服的困难,想要制作但失败的物品确实是个水罐(也就是一个容器),而水罐在窑里爆破了。

她另外想要描述“壶嘴或把手”也找不到合适的字眼,只能通过比划手势来表示,希望这样能被了解。而她的治疗师了解了,并将动作用成熟的语言表达出来,赋予这些动作一个发声(声音—嘴—壶嘴),也给了安妮一个可以把握的把手或手柄,(看待或处理事物的方式),在安妮努力传递她在水罐、把手、壶嘴、转盘、窑方面的困难和成就时,治疗师的确为她提供了“自己”作为象征。


尽管安妮的童年生活是不愉快且破碎的,但她似乎有某种素质,能够学习和运用治疗师承受她的痛苦,将她放在心里的能力,如此一来,安妮自身就有能力将治疗师的理解与自身的经历契合,她自己的思考也会赋予经验以意义。用专业的术语来说,治疗师通过自己的涵容和象征形成能力,将安妮经历中无法被思考的部分,将那些对安妮来说还没有意义的经验碎片,也就是贝塔元素,加工成比较有意义的片段—阿尔法元素,这些有意义的片段水罐、转盘、壶嘴、窑,随后可以被进一步组织成可辨识的象征表达形式—谁在做什么事,中途发生了什么,结果有怎样·····,出现在较成熟的心智活动—梦、游戏、命名中。治疗本身,治疗师自己的涵容功能,为安妮支离破碎的心智提供了一个“栖息位置及名称”,安妮可以感受到凝聚,借此让感受得到语言的表达。此情景下,她自己的象征形成能力—创造力也被激活了。


安妮与治疗师这次互动过程简直就是西格尔1994年论述象征与潜意识无穷无尽创作论文的写照:赋予某个东西一个名字,一个称号,一个头衔,将它从匿名状态拯救出来,将它从无名之地擢升出来,简而言之就是把它指认出来[22](identify ),这便是使说出来的事物(the said thing)变成存在(being)的方式。


[22] 给予其名字和身份


被虐待、无视、抛弃的经历,填满了类似安妮这样被寄养或受托儿童的早年生活,他们一方面狂热的渴望被慰藉,又极度的恐惧再度失去。尽管困难重重,但安妮似乎还保持着希望。她发现有人重视自己,承诺在未来拨出时间给她,并且几个月后还信守承诺,这与过去照顾她的人很不一样。这个人不仅在那里,还全心全意的和她站一起,重视并保存了安妮的第一次创造性尝试,尽管那时自己曾强烈的贬损这个作品(它们什么都不是,只是垃圾!)治疗师因此为一个安全的依恋关系建立了萌芽基础。从安妮难得的试图表达“水罐和窑”的“故事涵义”,可以看出她在退行到以强迫性自慰和自伤作为防御手段的背后,是受到他人心智的涵容时,她依旧具有思考自身经验的能力(无论经验多么悲惨),她具备这种潜力“从经验中学习”。先前没有这样的人涵容她,她也就无法去理解那过于痛苦的经历。


    象征用于“从经验中学习”或“理解自己的经验”,这不仅是内在与外在世界的交流,也是内在组分间交流。包括:自我如何感知与妥协本我与超我,意识与潜意识如何沟通,精神如何契合肉体。这当然不是指某人精神分裂式的自己和自己说话,或幻想什么,而是指个体对潜意识的冲动和感觉(与身体有关)有一些意识的觉察和认识,西格尔进一步认为:“·····与潜意识保持密切联系时········他们与自己的潜意识幻想有真正的交流。而且和其他任何形式的交流一样,这样的交流只能通过象征来实现”[23]····“在那些与自己保持着很好联系的人身上,象征形成一直是自由的状态,他们可以意识到它,并掌控者潜在原始意象的象征性表达。不管是口欲的,还是肛门—尿道欲望,都可以以社会和文化许可的方式间接—象征表达出来。神经官能者患者潜意识倾向特定象征是危险的,他们会对性与死有关的象征退避三舍,精神病患者会完全抗拒所有的象征”理解心理异常者的困难在于,后者与自己的交流是不顺畅的,所以也难以与别人交流感觉。以精神分裂症病人为甚,他们的人格是支离破碎的,彼此无法交流。

[23]这与荣格宣称与集体潜意识和原型的交流只能通过原型意象这种象征符号来认识有异曲同工之妙



语言—语言思维是人类心智高度发展的产物,离开它我们就无法去了解客观世界,也无法串联以观念思维串联人格的各个组分。这并非说直观思维、运动思维不重要,而是说,不借助语言的象征功能,思维和它想要表征的事物就会划等号,这也就是弗洛伊德曾描述过的“初级思维过程“,没有逻辑和概念、没有时间和空间之分。象征的发展和语言—语言发展息息相关,那些语言发展滞后的儿童,其心智能力也受到限制。正如4岁的精神分裂症男孩Dick,他难以区别实际的克莱因夫人和幻想的克莱因夫人,所以管一堆铅笔碎屑叫”可怜的克莱因夫人“,对他来说,”克莱因夫人”或者“妈妈“还没能成为一个抽象概念,更接近实物, 一旦被想象,被说出,就如同幻觉成真。


    上文关于病理性和正常的象征描述依旧过于肤浅,不过碍于篇幅,我将要讲西格尔另一个重要观点了:抑郁位置的一个重要任务是:不仅处理抑郁性焦虑,还要处理早期尚未解决的冲突。在抑郁位置运用象征化的方式来缓解焦虑中,和爱—恨情绪、理想化—迫害客体的冲突,早期被内摄的客体,无法处理的冲突在这个阶段才有可能被处理,整合的自我—将先前支离破碎的部分拼接起来(尽管依旧是不稳定的)才可能以间接的,象征化的方式处理这些焦虑。换句话说,自我用它从好客体那里学习到的涵容能力来处理焦虑,赋予焦虑以逐渐明晰的意义。抑郁位置并不是单一的,不仅包括被伤害,被摧毁,又被重建的客体特征,也包含了先前极好或极坏的客体特征,整体与部分,整合与分裂的感觉混合在一起,在整合过程中,一些偏执或理想化的客体关系、焦虑可能被象征化,结果就是,情感和欲力发生了移置,爱恨交织的感被被分散了(只有当这种情况发生时,原始压抑才会生效),间接和隐晦的神经症冲突渐渐取代了精神病冲突。


    今天流传下来的童话已经被太多修饰和美化了,即使如此我们也能看到明显的善恶对立-天真的孩子与狼,仙女与继母、女巫,白马王子,食人魔,天使与恶魔,显然具备大量的绝对对立和分裂特征。不过,童话又是一种高度整合的艺术创作产物,充满了孩子们早期焦虑和愿望(以及相应的恐惧和惩罚)。西格尔的一个精神分裂症病人自己创作了童话,并且随着她疾病的进程,童话中的人物也在不断变化:


“这个女孩从4岁起就出现幻觉和明显的精神分裂迹象,不过她也有许多抑郁位置的特征,而且在她的心智生活中,存在整合程度较高的阶段,这些时候,当她不那么感觉被迫害时,也是她告诉我的那样:她对父母有一些渴望时,她就会写童话故事。不过在病情反复的时候,童话中的坏角色就复活了,并且迫害了她。在沉默了几个星期以后,有一天她明显以一种极度迫害感的方式产生了幻觉,她忽然非常害怕的问我:兰开夏郡的女巫是什么?,我对兰开夏郡的女巫一无所知,她也从未提及。但我知道她家是兰开夏郡的。经过一些解释后,她告诉我,在她11岁时(那时她已经整整一年没出现过幻觉了),曾写过一个兰开夏郡女巫的童话。在这个小节过后,她的分析揭示了更多的真相,实际上,兰开夏郡的女巫代表着她自己和母亲(的某些面向),这种情景可以追溯到早期阶段,那时她感觉和母亲彼此在相互攻击(吞噬),或是吞噬父。当她位于更整合的阶段,并与父母建立了更现实的关系时早期冲突就以象征的方式被(暂时)解决了:通过这部关于兰开夏郡的女巫的故事。后来她的心智健康恶化了,早期的迫害情景又实实在在的回归了,以一种新的形式。纸面上的故事化作了现实,她创造的童话人物—兰开夏郡的女巫已经变成了一个具体存在的外部现实。而这个变化又与咨询室中的投射性认同有关:她问我兰开夏郡的女巫的事,好像我知道这回事,她们是谁。实际上,借由投射性认同,她把我变成了兰开夏郡的女巫,在潜意识里幻想把自己投注到自己创作的兰开夏郡的女巫—一个象征性的角色的那部分投注到现实中的我身上,她已经失去了与这部分自我的联系,在这个投射中,她失去了所有的现实感,也失去了她曾经创造这个象征的所有记忆。象征与我,一个真实的外在客体,混淆起来了,所以象征也退化到相互等同的阶段——我变成了兰开夏郡的女巫,更确切的说,是迫害性的母亲面向—分裂的迫害性客体。”


所谓的修通抑郁位置的过程,最重要是指不断成熟的自我处理早期客体关系的方式,这一阶段,较整合的客体和完整的客体关系与早期分裂自我—客体关系一并存在,并且会永久性存在—只是比例多少的问题。修通是一种倾向,分裂也是一种倾向,这是无止境的生欲力与死欲力斗争的结果,类似精神分裂的因子游离于被焊接的自我,是对稳定的恒在危险。最坏的情况是由于外在客体的失整合性和涵容的缺陷,自我无法内摄一个安全稳定的客体,早期客体焦虑的入侵,无法维系完整形态,它崩解了,外在客体变成了原始客体的等同物。最好的情况是,自我从客体的主动涵容中得到整合性的发展,抑郁位置的自我足够强大,涵容和转化自身冲突的能力足以应对早期(以及相似情景)对立,并从矛盾中得到动力和发展。这大概就是艺术家们说的:苦难是一种财富,丰富了自我。


在这里,我也想谈一点我自己的原创观点(方昱 2019)[24],我认为象征形成另一个重要的意义是:帮助婴幼儿区分哪些事物和经验是真实存在的,哪些又是想象或虚拟的。一个3岁的小女孩和我一起玩做饭、吃饭、喂食的游戏,她很清楚的告诉我,这是假装的游戏,并乐在其中。学习区分内在现实和外在现实,是心智发展一个极为重要的里程碑。在象征等同阶段,任何一个想法或行动都是真的,“思想万能”,而在较为成熟的象征阶段,“虚拟”这个概念被发现并被尊重。并非只有“真”才重要,“假”一样重要,若非如此,思维将永远会被束缚在具体事物上,超越和创造也不会发生。

[24]我将在另一篇论文中讨论这一观点

这篇论文要到此为此了。我想要重复西格尔最后的评论:象征一词源自希腊语,意

为“聚在一起,团结、整合”象征形成是一个持续的汇聚过程,一个将内在与外在,主体与客体,早期经验与后期经验整合起来过程。”此外,我也认为,这一结果就是,人类的思维超越了具象,达到了更为抽象的境界。


考书目:

梅兰妮·克莱因 1923《早期分析》
梅兰妮·克莱因 1926《早期分析的心理学原则》
梅兰妮·克莱因 1930《象征形成在自我发展中的重要作用》
苏珊·伊萨克斯 1941 《潜意识幻想的本质与内涵》
梅兰妮·克莱因 1947《关于某些分裂机制的评述》
汉娜·西格尔 1957 《论象征形成》
威尔弗雷德·比昂1961 《团体中的经验》
威尔弗雷德·比昂1962 《从经验中学习》
威尔弗雷德·比昂1963 《精神分析的元素》
玛格·沃德尔 2002 《内在生命》
姜佐宁编著 《精神病学简明教程》






转载文章:原创 禁书目录 内在生命​